睇电视，大件事
特首不能自己选，连一个期待中的电视台也要被刷掉，多年来许多的抗争、纷扰，毋宁都离不开捍卫曾经有过的自由意识。今天的港人更担忧的是中共无所不在的控制意识。
过去几天本地区最大最刺激的风暴莫过于香港真人版的电视风云。如果按照前几日当地舆情的沸腾与汹涌，今天下午中环的游行恐怕、也许、说不定会很壮观。
《电视风云》是亚洲电视在2000年制作的大型电视剧，讲述上世纪70年代香港几家电视台的明争暗斗。随着香港娱乐事业的没落，电视台也成为无线一台独大，风云消散数十年。没想到今天却以真人版本再掀风波。
这一次，梁振英政府真是始料未及，一个本来可以赢得人心的发牌措施竟成了点燃满城怒火的汽油桶，一个电视执照的分配问题，竟然酿成三天50万人在面簿冲击政府的后果。
本来这世界已经进入数码网络时代，电视这个百年历史的发明早已相对于新媒体，被叫做“传统媒体”。然而一夜之间，数十万港人竟借着新媒体在力挺一个旧媒体的存在。借用不久前才诞生的“马英九语法”：如果这不是时代的讽刺，什么才是时代的讽刺。
这一切，不单让一个落选的媒体受到爆表式的关注，更使得它的投资者和经营者王维基，从一介商人几乎摇身变成媒体英雄。出身电讯行业的王维基，声称三年前受到港府官员的鼓励，积极投入新电视台的经营，如今一切成了泡影，悲愤难免。从已经完成的一些作品来看，不少港人相信这位在行销上以破格创意著称的“魔童”，对电视业确实具有理想和更高的创意。
数十年来，香港电视业一直是无线电视称霸，亚洲电视陪衬，后者更被形容为已经近乎零收视，却仍占据几个频道，经营权几度易手。无线则早已失去昔日光辉，不说比不上日、韩节目，连大陆节目的素质都令它瞠乎其后。
当地民间团体对于一个报章、广播、电影等媒体都很活跃的社会，电视业却长期萎靡，早在90年代就要求开放更多免费电视频道，但官方直到今天才做出决定。
然而这一决定，在三家申请者当中，两家上榜者老板都具有显赫家世背景，唯独呼声最高、已投入营运并做出成果的香港电视网络落榜，民众的担忧变成事实，霎时引发网络上的怒吼。最大的质疑是政治介入，而且是北京的影响。因为王维基曾在五年前短短的亚洲电视总裁任内说出“不会做中央十台”的话，香港社会普遍解读这是他的港视此番落马的关键死因，因为中央政府对他不放心。
少发一个牌照事件，在当天迅速演变成社会议题，也让人再次见识香港民间的组织力，“撑王维基”的面簿专页迅速诞生，一个晚上突破20万个“like”，三天后直逼50万。和大陆微博充斥大量收钱灌注人气的水军相比，面簿的支持人数可靠许多，包括众多知识分子、名人都挺身批判负责发牌的香港商务及经济发展局长苏锦梁和梁振英政府。
回归16年，中港之间在心理上的差异未见弭平，反倒不时出现强烈的同床异梦征兆，电视风波绝对是最新案例。从民间流传的段子可以看出港人对大陆的愤愤之情与无奈：最初，大陆孕妇进来抢产房床位，生了孩子后，进来抢奶粉，孩子大了，抢幼儿园名额，小学名额，将来肯定要抢中学、大学名额，抢工作。
社会情绪伴随经济的下滑、收入的停滞、社会资源的“被分享”与稀释，以及政治权利长期不能自主，加剧了焦虑感。一些矛盾在媒体的关注下被放大，更加刺激了港人的自我保护意识，例如同样是最近发生的大学教学语言上的针锋相对。
中港矛盾既是资源配置的利益之争，在更深一层，也是价值之争。百年殖民历史，让香港成为中国最自由的地方，不仅仅是行动和言论上的自由，也是精神上的自由。这段历史凝聚积累成了香港自身的文化传统与价值，狮子山下，拼搏就有出头机会，因为人人平等。这一信仰在很大程度上是一种事实。
然则王维基事件却让许多人发出不公平、不合理的抗议，因为这种违背香港价值的背后原因，正是北方政权巨大身影的投射。
港人很清楚中国大陆的掌控意识，令人不解的反倒是大陆政府对香港“失控”的担忧。这根本上是两种政治思维方式无法交集的结果。对大陆来说，电视台的影响力巨大，王维基既然思想意识上没有那么安全，不是“正确的人”，做出来的内容就很可能是“不正确”的。与其将来烦恼，不如拦截在前。但对港人来说，要求事事“确”，却正是令人最忌讳也最反感的事。香港既是自由特区，岂能连看电视的自由都要受“规划”？
“我们只是想看电视呀”，网民这一句话，既滑稽也戏谑，却道出港人的万般无奈。特首不能自己选，连一个期待中的电视台也要被刷掉，多年来许多的抗争、纷扰，毋宁都离不开捍卫曾经有过的自由意识——虽然有人会争辩港人在殖民时代也没有选举港督的自由，但今天的港人更担忧的是中共无所不在的控制意识。星期二发牌公布后的第二天，王维基到中文大学演讲，露天场合挤满了3000学子表态力挺，就清楚说明事件的冲击力。
梁振英被戏称“689”，那是他2012年在“最高指示下”当选行政长官的得票数，同一个时候，对岸台湾的马英九也以689开头数字当选，不过两者差距一万倍，叫港人“激气”的是，台湾人一直在决定自己的命运，人才鼎盛的香港却只能如此不由自主。
香港的独立意识并不成气候，更多港人都具备中国情怀，然则因为意识形态的驱使，大陆至今不能看到放任香港自主对争取香港人心的重要性。
不过是个看电视的问题，就惹出全城沸腾的大件事，不必出动坦克车也能有这效果，究竟是港人更敏感了，还是中共更麻木了？如果这不是危机，什么才是危机！
（原刊于联合早报，2013 年10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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