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腊天空何以星陨如此

2015年7月5日希腊针对要不要接受欧盟提出的宽限归还贷款条件举行公投，结果是百分之六十一反对。接下去几天，财长辞职，上任半年的希腊政府密集与欧盟谈判。全球股市受波及，酿成一波股灾。（7月8日志）

星空不分东西南北。图为东京夜景，哈哈。

　　希腊今天举行全民公投，决定是否接受债权人的纾困条件。连月来全球密集的新闻报道，让这个西方文明的摇篮仿佛成为即将引爆世界大战的火药库。
　　事情当然没那么严重，这个3000年的古国，今天人口只有1000万，各方面都长期积弱，如今更濒临破产边缘，是个典型的小国，对世界甚至区域的影响都很微小。
　　今天公投结果若选择赞成纾困条件，意味着上任才半年的激进左翼联盟齐普拉斯政府，抗衡国际讨债集团的博弈策略得不到支持，势必下台；如果选民听从他投反对票的呼吁，则意味着希腊与国际债主闹翻，在彼此失去信任与耐心的情况下，违约后果最终可能逼得希腊退出欧元区。
　　世人最关注的是，一旦希腊作为第一个退出欧元区的国家，对欧元这一统一货币的前景带来什么冲击。因此为了避免成员退出的先例发生，欧元区众大哥还是可能做出让步，继续支援希腊。
　　欧元的成立本意是让市场效率在单一货币运作下发挥到极致，它在20年前诞生后，逐步扩大成为欧盟其中19个成员国三亿多人口的唯一货币。但根据经济学家构想而来的这一制度设计，从一开始就存在问题。成员经济体之间发展情况不一，经济和财政效率有别，加上政党政治等因素，都使得单一货币健康发展的隐忧迟迟不能消除。希腊加入欧元区的过程本身就波折不断，因为其经济体质不佳，强国担心受拖累，一直要求它改善之后才在2001年加入使用欧元。
　　在美国金融风暴吹袭到欧洲的2008年、2009年，包括希腊、意大利、西班牙等经济弱小国家，纷纷被揭穿账目作假，借贷超过欧元区成员国的规定却加以隐瞒。希腊的情况是在2009年底政权变天后，新政府才发现前朝掩盖了大量财政赤字和公共债务，超过欧盟规约的好几倍。按照这样的借贷规模，等于已出现无法偿还债务的濒临破产局面，于是主权信用评级纷纷被调低，一时间引发全球恐慌。
　　今天全球股市再度面临风暴边缘，欧洲的恐慌根源正在于此。这些体质不良的国家在欧洲大一统思潮下纳入成为一员，却由于种种原因，国家运转无法跟上集团内部的大国和强国脚步，也就谈不上享受加盟的好处，反因拖累群体而遭受指责。
　　希腊经济衰败，更由于放弃了自己的货币，无法像美、日和其他国家一样，通过货币贬值改善出口和旅游业等优势，财政上少了一样重要武器。
　　激进左翼联盟在今年初大选中取得政权，正是由于希腊人厌倦国家长期接受三巨头（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欧盟及欧洲央行）的改革指示，却迟迟不见起色，反而让生活更加困顿。同情希腊的专家学者指出，自从2010年陆续接受了2400亿欧元的纾困资金后，希腊其实已经根据三巨头的条件采取一系列紧缩措施，包括削减各种开支、提高税收，短时间内也已奏效，政府预算在偿还利息之前，从几年前200多亿欧元的赤字转成30亿欧元的盈余，成效比其他欧洲国家都好，也超出国际货币基金组织设定的目标。
　　希腊人不满的是，种种节约措施不但造成国内生产总值（GDP）缩减四分之一，进口少了40%，失业率高居25%，年轻人失业率更高达近50%，经济却毫无起色。他们认为关键在于三巨头开出的药方根本不灵。
　　简单来说，削减开支完全不能刺激经济，反而是把存下来和借回来的钱大部分用于偿还债券买家和欧洲的债主，只有11%的钱流入政府部门解决问题。对民众来说，税务改革、行政扁平化、削减养老金，甚至把码头私有化，希腊都做了，还是无法创造足够的就业，更遑论增加人民收入。大学毕业生把荷马与柏拉图的书翻烂了，也等不到一份工作，只好跑到万里之外的澳大利亚去打工。
　　这些实实在在的困境，不但三巨头提出的魔法失灵，还加剧希腊人原来的痛苦。他们说，国际舆论的评论者大多来自财经领域，立场倾向三巨头，提出的建议都是为了从希腊人手里榨出钱财还给他们自己，全不考虑希腊人的生活。这是为什么他们不甘心再继续听从三巨头的改革号令。
　　生活作风当然也是希腊人备受指责的一点。在2010年以前，法律规定580种职业的男女退休年龄分别是55岁和50岁，然后就可领取退休金回家乡仰望希腊的星空。受到债权人的压力，如今这已大幅修改为65到67岁。此外，基本教育和医疗仍然完全免费。养老金已从六年前的平均每月1350欧元大砍成830欧元。希腊人对此的辩解是，四分之一人口超过65岁，加上失业率高，很多家庭其实只靠一份老人家的养老金过日子，金额并不过分，如果按照对GDP的比例，在欧洲国家中也不算高。因此拒绝进一步削减养老金。
　　一个人、一个家庭的痛苦只有自己知道。如果痛苦是自作自受，无话可说。但还有很多人终其一生都看不清他的痛苦是来自所处的时代环境。
　　欧洲大国领袖为了千秋万世的功名，在冷战一结束就迫不及待编织统一梦，科尔急着当日耳曼统一的首任总理，密特朗谋划法兰西主导的大欧洲。统一的欧洲、共同的历史、放下干戈、尽释前嫌、高贵的灵魂，一连串形容词感动无数人，召唤渴望宏观视野的知识分子，再以经济规模、市场效率、军事实力、欧洲崛起等论述缀饰之，于是外人看起来气势恢宏的历史事件，殊不知内部人也不是个个都清楚去向，甚至个个都不清楚去向。这就叫潮流。以为赶不上就会错过美丽的愿景，于是连知识精英也会误判。少了哲学大师的爱琴海古国，该用余光中的诗句来问：

　　灿亮的古典在上，张着洪荒
       类此的森严不属于诗人，属于先知

　　 看诺，何以星陨如此，夜尚未央

　　何以星陨如此　

　　发现加入大棋局却要屈就于大国规则，甚至生活方式也要遭举世诟病，只得悲催地吵着要离开，正是一种现实写照，足以警惕天下所有小国。（2015年7月5日刊于联合早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