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走在没落的路上
今日世界,我们只看到价值多元,却不能凝聚出有意义的发展方向。在独尊经济的大道上,世界显得支离破碎,各为其利,政治与哲学思想未能扎根,很多事物都碰到瓶颈,远远落后于科技。科技的快速演变很可能让人类来不及思索,又将重临史宾格勒百年前慨叹警醒的世界,那正是恐怖主义的温床,而这一次,没落、倒退与败坏的可不仅仅是西方。
如果文明要毁灭,一定是上苍没把陨石挡下来。如果文明会倒退,一定是人类没用智慧去守护。
西方再次没落了吗?对一些西方知识分子来说,“西方的没落”这一论调近年再度唱响,但那不仅仅是一种知识分子感时忧国的情怀,而是真真切切的危机感。
最新评论是英国学者兼政治家罗伯特·斯基德尔斯基(Robert Skidelsky)近日的文章《再论西方的没落》(The Decline of the West Revisited),他指出恐怖主义已经使得共产主义崩溃给西方带来的希望之光黯淡下来,危险与日俱增。他引述一项调查指出,西方大部分国家,“下一代已经不再将更美好的未来看成天经地义的事”。
无独有偶,香港学者沈旭晖近日在《信报》专栏中举例,一名精通中文的法国年轻女学者,“不断说对巴黎前景感绝望”,原因是巴黎周边的穆斯林移民,一方面不能融入法国,与主流法国分道扬镳,另一方面又与中东和非洲母体国家断了根源,伊斯兰国的兴起正好在某种程度上能承载一部分人的心灵需要,只要有万分之一认可了恐怖主义,反恐终将归于徒劳。年轻的精英因此对法国的前景感到惘然。
沈旭晖写道:“吊诡的是,这份惘然可算是对法国平等、自由、博爱等核心价值的质疑,而要捍卫的,却又正是传统法国文化。”
史宾格勒《西方的没落》上世纪20年代在欧洲知识界饱受争议,他举出很多例子论证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后的西方在很多方面都已趋于没落,如强调唯物史观与实用科学、贫富差距扩大、对伟大艺术与宗教的感受逐渐消失、抽象思考沦为课堂功课、金钱势力崛起、生态环境破坏、民主政治被高度操纵,而他预言欧洲最终必是以武力独裁的“凯撒主义”胜出。
史宾格勒大力批判这种借由牛顿物理学兴起而把世界高度物质化、相信人定胜天,一切都可以由人控制以达到快乐、出卖灵魂的浮士德式文明,认为它把西方带入冬季,发展已经到了极致。结果是他几乎准确预言了新的凯撒帝国的出现,也就是纳粹。
这种概叹没落的悲观情绪在本世纪开始九一一事件之后特别常见于西方社会。
然而在过去100年,尽管经历两次世界大战、多次经济起伏、政治动荡、民主和共产两大阵营的对立,西方政经和文化影响力依然辐射全球至今。共产阵营坐大的时候,民主世界很担心有一天自己会失败,全人类都要陷入《一九八四》的情景,所幸它没有发生。
以资本主义市场经济结合议会选举为代表的西式体制和伴随而来的法制等价值观,过去百年没有真正没落,反而逐步演变成人类共同的资产。虽然遭到诸多知识分子的批判与反思,后进国家各种变形的模仿也引起越来越多的质疑,但在批判民主越来越成为一种潮流的情况下,并没有舆论或世界政治领袖公开主张君主制、小集团寡头体制或者其他的非民主体制。
近日网上流传伊国组织在其伊叙国土内部的治理情况,让人略窥其奥,知道这不完全是乌合之众,是有一定组织治理能力的“国家”,并且因为有全球越来越多人才参与其中,又能利用国际间合纵连横的关系,所以未来发展实在不容低估,但其统治则完全诉诸宗教戒条与暴虐手段。在恐怖主义坐大到直接威胁全世界的自由之际,人们应该自问的是,如果民主与自由不是值得捍卫的价值体系,那该是什么?当意欲剥夺自由的大军兵临城下,抵抗的理由是什么?
斯基德尔斯基的文章指出,西方这次没落的原因,是苏联解体后西方没能建立一个安全的国际环境,让西方价值观和生活方式永久化。
如果不以“东西方”来区分,或许更能令人接受,事实上这就是我们今天所称现代化的生活。这种生活方式、思考方式,很大程度上已经为绝大多数人所接受和适应。因此当我们说“西方没落”的时候,一方面固然是指西方国家影响力的消退(这在多极化世界里无可避免),另一方面讲的是这种生活和思考方式,其实已经成为主要价值观的一部分,没有没落,例如现代文明社会都不能接受一个人在未经司法程序下被公权力逮捕或者杀害。
这些已成为现代价值观的重要部分,不该继续纠结于东方还是西方,倒是在反思现代社会的前进之路时,各个文明可以贡献自己的优秀资产,让陷入困顿的国际秩序,有更多出路可以选择。
近日在本地国际元立集团主办的泰生论坛上,主讲人之一美国学者丹娜·左哈(Danah Zohar)所提出的心灵商数就很有启发性,用全脑思考人和世界的价值与意义。
丹娜·左哈是少数跨越物理和哲学领域的管理学者,在文理之间融会贯通,自成一家。她批评牛顿以降现代物理学掌控世界的思维主宰了过去200年的世界,认为牛顿思维中,原子与原子彼此独立不相容所形成的稳定、可控结构,在今日以量子科技创造的信息时代,已经难以处理很多不确定性和不安全的问题。
这种控制思维在国际上形成很多问题,有越来越多思想者要求对话与沟通的国际政治环境。量子思维是一种取向,而东方无论是中国还是印度,儒释道等哲学思想也都应该进入主导世界政治的人物的电脑屏幕前。
今日之世界,无论东西方都缺乏有影响力的大师级思想领航者,我们只看到价值多元,却不能凝聚出有意义的发展方向。在独尊经济的大道上,世界显得支离破碎,各为其利,政治与哲学思想未能扎根,很多事物都碰到瓶颈,远远落后于科技。这样下去,科技的快速演变很可能将进一步颠覆我们的生活方式、政治思想和行为模式。
在科技与经济联合堆砌的荣景中,人类很可能已经来不及思索,又将重临史宾格勒百年前慨叹警醒的世界:贫富差距扩大、环境破坏、心灵空虚、政治操弄,这些正是恐怖主义的温床,而这一次,没落、倒退与败坏的可不仅仅是西方。(刊于2015.11.29 联合早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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