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東南亞共同價值觀

以經濟與和平為初始目標的亞細安，在過去半個世紀為本區域帶來難得的和平與相互尊重，功能效益不言而喻，然而過去過於強調尊重，在更高層次的理念溝通與貫徹方面相對缺乏，是一大缺陷，未來如何進一步加强彼此在和平、繁榮、自由、人道、團結與環保等等基本世俗化價值方面的溝通、理解与建設，需要更多努力。

　　中美两强争霸态势方兴未艾，在世界格局重组前景未明的大时代，家国皆立足东南亚的人群，实在应该借机会突破既定思维，认真反思自身处境的条件与局限，寻找有利于区域长治久安的大战略。

　　《联合早报》近日启动《认识东南亚》讲堂系列，可谓适逢其时。第一讲的学者廖建裕教授说得很清楚：“在现阶段全球化的过程中，东南亚已经出现剧烈的变化。这种新的变化和发展，我们必须了解。”

　　除了泰国，东南亚其他10国都在二战后才摆脱殖民统治，开始摸索国族建设的道路，却由于各国都有程度不一的复杂国情，过程备显艰辛。审视这一大片群岛与半岛组成的区域，从自然到人文、从政经到宗教，也许是世界各区域中差异最大的，问题也非常多。

　　亚细安作为一个以经济与技术合作为初始理念，同时追求区域和平稳定的组织，发展到今天提出“亚细安－印太展望”的框架，成员互动方面已经成熟，但共识上仍然不算太成功，未来最大挑战是如何进一步建立属于区域人群的认同感与基本共识，进而形塑本身的一些信念，坚定自己的价值，从理解中团结，在团结中壮大，才能长远屹立于包括印度的大国强国之间，保持独立、自由、和平与不受欺凌的道路。

　　亚细安虽成立超过50年并逐步容纳伙伴到整个区域（除东帝汶），但各国长期以来因为历史、族群复杂、政治军事等原因，在一些课题上处于松散、各自为政的状况，偶尔不仅谈不上互信、合作，甚至貌合神离的情形时有所见。

　　其中几个主要问题包括：一，缺乏明显的（一个或几个）领袖国家，成员国之间各自对外结交大国，寻求利益，甚至在区域内部一些课题上形成鸿沟，在大国争端尖锐或者大国与本区域产生矛盾时，容易被分化；二，缺乏坚实的共同价值观；三，经济仍未充分整合，经济类型偏向传统，技术处于中低端，效益欠佳，其中潜藏巨大隐忧。

　　关于第一点，印尼从幅员方面遥遥领先各国，也在亚细安内部受到相应的尊重，随着佐科政府励精图治，只要经济更上轨道，自然具备更大话语分量，但外界都关注它未来能否坚持其建国五原则所彰显的世俗政治倾向，因为那关系到它作为复杂区域的领袖受认可的程度。

　　新加坡长期在外交上的积极活跃、贡献创意也受到各国肯定，毫无疑问将继续扮演重要角色。当然，有相对受尊重的“领头羊”国家，在区域组织对外方面具有集合意见的定锚作用，较不易被分化。但这样的领头羊国家只能自然而然浮现形成，逐步为大家所接受认可，非强势力推所能产生。

　　然而更重要的是第二点，亚细安各国在政治理念上是否能凝聚形塑一套共同价值观，在未来将愈发迫切。各国在政治上可分为民主、军政府、共产党领导等多种类型，唯一共同点是对经济发展的务实肯定。但不同形式的政体长远而言将削弱团结的影响力，甚至在内部领袖更替之后，可能改变对组织方向的看法。面对以宗教为号召的恐怖主义势力以及大国干预等新情况，可能对缺乏共同信念的组织产生巨大破坏。

　　以经济与和平为初始目标的亚细安，在过去半个世纪为本区域带来难得的和平与相互尊重，功能效益不言而喻，然而过去过于强调尊重，在更高层次的理念沟通与贯彻方面相对缺乏，是一大缺陷，未来如何进一步加强彼此在和平、繁荣、自由、人道、团结与环保等等基本世俗化价值方面的沟通、理解与建设，需要更多努力。

　　世俗化价值的建立也可以透过经济方面更密切的合作切入。因此就第三点而言，亚细安经济共同体2025年蓝图在四年前提出，对这个超过6亿人口的区域具有深远意义。但各国之间无论劳力素质、文化与科技实力差异都很大，少数发展较早的国家如菲律宾和泰国，有陷入中等收入陷阱的风险，相对高收入国家如新加坡和马来西亚则出现产业升级转型的挑战，高科技门槛跨越不易，迈入未来第四次工业革命时代，势必在技术上需要仰赖先进国。

　　然而东南亚区域在整体上，无论资金、人力素质、材料供应或技术思维上，都应该充足完整，重点是要在经济与科技发展上打破以国家为界限的思维，从劳力和资本出发，通过有效的市场运作和企业规模，打造以本区域为立足点的产业领头羊。

　　换言之，这些领头企业可以经由区域国家跨国投资合作，做大做强，目标是以东南亚利益为依归，为全区域人民带来就业、经济产出、科研等等效益。必要的话，可以成立区域资本银行，专注内部基建、生产、品牌创造、新科技等投资。

　　东南亚区域的优势是人口年轻，自然资源丰沛，资金也不匮乏。多元文化使得人文生态跟雨林一样壮观，然而因为族群间的隔阂与偏见，彼此的认识其实很狭隘以致刻板印象盛行于普罗百姓之中。长期以来，少数不同族群者根据种族或宗教为认同远方先辈起源的主要依据，反而与区域内本土族群互不了解，这对于沟通与塑造有利于区域内人民的共同价值观，非常不利。

　　促进理解的行动须长远贯彻，深沉的对话也必须持续。这种对话必须越早形成共识越好，以免经济成就茁壮的国家，因为缺乏共同价值的体认，在外部势力影响下，产生与成员国之间互不信任的危机。

　　廖建裕教授指出：“亚细安的成败，决定东南亚能否在中美拉锯战中捍卫自身的利益。然而，各国长期以来难以达成共识。”其中关键就是缺乏共同价值观。亚细安的座右铭是：一个愿景，一个身份，一个社群。这一理想或许还要100年实现，当下要务是在它实现以前，继续守住一片守之不易的和平，以及相互的自由与尊重。（原刊于2019年8月18日联合早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