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解的世界劍指資本改革

要求改革資本主義的聲音,過去普遍被視為左翼思維,然而如今越來越多西方主流輿論正視這一召喚,已經使人類不得不認真看待“洗牌”或者“改寫遊戲規則”這件事。


  在法国遍地开花的罢工和示威浪潮近日成为全球焦点,不仅因为全国几乎九成铁路运输中断、六七成的中小学教师罢工,甚至数目可观的医护人员也参与其中,新闻照片可以看到大队救护车集体停放在巴黎的大街上堵塞道路。报道指出,在私人企业也有高比例的炼油工人参与罢工,以工人为主的罢工行动也受到学生支持,民调显示支持罢工行动的民意高达六七成。
  在这项肇因于不满总统马克龙的养老金改革(被视为削减)计划的抗争中,许多民众相信马克龙如果得逞,未来将进一步剥削和挤压工薪阶级。
  在政府与工会关系长期紧张与互不信任的法国,资本主义一直在压制与反压制之间轮回,“黄背心运动”和这一次的抗争,无论导火线是提高燃料税还是削减养老金,都被视为对劳动阶级的剥削。对左翼来说,劳动阶级这次大规模行动,突破一些传统工会领袖与马克龙政府妥协的可能,不愿像过去那样被安抚然后过一段时间再继续被挤压,并且吸取黄背心的经验,决定统一各种不同目标,一次过制造瘫痪效果,迫使被视为“亲富”的马克龙政府下台。事件与过去多年出现的罢工行动有本质不同,甚至被左翼人士视为针对资本主义的当代法国大革命。
  美国民主党总统参选人杨安泽(Andrew Yang)两年前宣布投入政治以来,不仅没有因为缺乏政治背景而快速被淘汰,反而越来越受到主流社会关注。这名44岁的华裔科技企业家,以政治素人身份打破民主党众多政坛老将的垄断,在参选人中站稳一席之地。

  更受瞩目的是他的主要政见:对每一个18岁以上成年美国公民无条件提供每月1000美元“自由红利”(Freedom Dividend),这项红利将取代部分国民正在领取的一些福利金。他相信这一红利可以创造更大的经济价值,其资金来源则包括加征增值税以及科技企业的税收--很多大型科技企业缴付的税相对偏低。他说自己“做了一番加减乘除”,这项政策在政治上非左派非右派,而是向前派。这一相对独特的背景和立场,吸引了很多互联网世代和政治中立的粉丝。
  这个政见当然不是毫无来由的哗众取宠,而是伴随他的经济观点,就是应对即将席卷而来的机器人科技浪潮所能预见的大规模失业问题。他的竞选获得许多大型科技与互联网企业家公开支持,显示政见具有一定说服力。
  杨安泽对资本主义的批判,触动很多美国人的心弦。他认为现在的经济增长(GDP)和一般人越来越没有关系,增长无法真正惠及广大民众,资本家的投资再大,也不会像过去一样增加就业率。他说特朗普准确把握了经济巨变给人民带来的大问题,但解决方式却很糟糕,反让自己成了最大问题。
  资本主义体系在科技企业不断壮大、大者恒大、湮没中小企业的洪流中,面对越来越多的反思声浪,如今在科技企业最大摇篮的北美,杨安泽在主流政治圈出现,掀起不小的风潮,算是反思的态度进入世界政治主流的一把强音。他赢得初选的机会不大,然而经过一连串全国辩论,他对资本主义的观点将在美国深刻扎根。
  庆幸的是,对资本主义最深刻的反思还是来自资本主义的国度。本栏不久前就写到集合百多个美国超级企业的美国商业圆桌会议集体发声,呼唤企业改变“股东利益最大化”的原则,克尽社会责任,采取行动将资本主义的好处扩大至更多更广大的“利益相关者”。
  很久以来被一些人视为由政商关系和超级企业主导、操弄和左右现代经济的资本主义体系,在每一个社会都形成太多盘根错节的网络,其结果是弱化了经济体内部真正该有的活力和竞争力,导致生产力不足。由于资源垄断,利润却不在最大程度上与社会共享,也造成长期的社会不平等现象。
  要求改革资本主义的声音,过去普遍被视为左翼思维,然而如今越来越多西方主流舆论正视这一召唤,已经使人类不得不认真看待“洗牌”或者“改写游戏规则”这件事。杨安泽的“自由红利”只是其中一个试探方向,这一概念过去几年也在欧洲部分城市进行过实验。
  《金融时报》作家马丁沃夫近日的文章提出五大改革方向:一是制定政策增加竞争,尤其是对超级科技企业;二是改革税务加强金融稳定;三是改变股东利益最大化的现象;四是改变不平等现象;五是改革民主制度,特别是让金钱不能影响政治进程。
  知易行难,资本主义历史从欧洲发展到全世界,数百年来经历内部很多改变,有些改变消除了社会极端的不平等(例如社会福利),有些让游戏规则更完善更细致(例如反垄断和贸易规则)。有些改变舒缓了社会矛盾的激化,有些更塑造并彰显人类的新价值。但所有改变都需要当时当地的政府和社会精英拿出足够勇气和智慧去推动及承担,并取得人民的信任--在民变之前。
  没有一种制度可以千年不易,今年是柏林围墙倒塌30周年,极权的政治高墙易倒,但现实中,资本主义高墙外的公平与合理性却不容易找回来,因为其中牵涉到人性的自私自利,只有在资本家相信自己跟整个社会甚至世界是一体的、共荣共损的,愿意让利,与劳动者分享更大成果,资本主义的改革才比较可能水到渠成,在圣诞钟声的商业欲望之上,体现更实质更永续的价值分享。(原刊2019年12月8日联合早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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