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旧秩序恩仇录

分离主义者对现状的描述能不能被认真对待、对话，及早寻求共同的解决方案，是化解危机的重要步骤。反对分离主义者往往因为分离未成为事实，而忽视统一状态中 的缺陷。同理，分离主义者也可被视为对一个政权的背离者，其离心离德，试图追求新秩序，必是因为现状中的缺陷，到了难以忍受的地步。

很多新旧秩序在“争霸”或过渡期间，都不可避免血流成河，除了因为各方面主角对复杂万端的现状不能有效掌控，最主要原因是各方面都缺乏对第三条路的想象力，以及寻找妥协共赢（甚至彼此少输）的创意与度量。

　　苏格兰独立公投落下帷幕，投票前后全世界大量舆论从多方面剖析它的前因后果，包括它与英国的恩怨情仇，以及独与不独的利弊得失，其中值得一提的是网络媒体《赫芬顿邮报》英国总编辑豪尔（Stephen Hull ）的观点。他认为无论胜负，公投给英国社会带来的两极化都将在社交媒体的聚焦下更加突出，但双方都不应该因胜败而出现夸大的情绪。事实上整个社 会是被社交媒体和政客所激化的，他不相信在去与留之间，真的没有第三条路可以走。
　　几乎全世界都在赞许这一场公民投票所代表的民主制度内涵。
　　一旦苏独成功，将给曾经的日不落帝国带来最后的撕裂与全方位衰微的后果，然而即便如此，英国王室以及人民，都能以优雅的姿态、和平的手段做出挽救的努力。在习惯威权强势统治的亚洲人看来，其最激烈的表现，竟是如同儿戏的首相卡梅伦的举动，他在公投前夕红着双眼表示若苏格兰独立成功，他将自杀。有比国家盛衰存亡更大的事儿吗？居然也能这么样处理。一些西方评论者也忍不住说，这是自由人行使自由意志的最高表现。
　　《三国演义》开宗明义就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但是作者罗贯中没有解释几个问题：为什么必得分分合合、这是不是一种必然定律、能不能化解。
　　答案其实不难找，政权疆域的起落分合是历史的恒常现象，因为天下大势都由人而定，而人心是最难把握的。
　　不少人相信，苏格兰不成功的这一变局已经造成她与英国乃至苏格兰内部思想与情感上的裂痕。事实上，在很多国家或地区，政治上分与合的论述一旦表面化，都必然在住民之中产生情感上的矛盾，轻者出现容易过敏的你我之分，重则家人好友也视同仇雠。
　　然而站在民主自由、尊重个人的角度，这种差异与矛盾更应该被看成是自然而然的现象，关键是人们如何在情理法之中保持彼此对话，求同存异，寻找最大公约数。这说来容易，但往往因为民族与社会人群性格、文化与成熟度不足，就是做不到。
　　全世界对苏格兰公投最紧张的原因，就像1995年的魁北克独立公投（反独派仅仅以50.58％胜出）一样，是因为其重要地位引起举世聚焦所可能产生的羊群效应。特别是这次，根据统计，单是欧洲大陆，“蠢蠢欲独”的地区就有数十个之多，光西班牙就有四个（巴斯克、加泰罗尼亚、安达卢西亚、加利西亚）。
　　这些地区的分离主义根源，统而言之大致不外历史、族群、资源与利益分配几大原因。对他们来说，打破和推倒既有秩序，建立新秩序，可以带来很多改变，包括身份、尊严、生存条件等等。
　　这种追求改变以转换存在条件的心理，在很多族群都有，其结果必须视乎各方面的因素，不能一概而论。换言之同样是独立运动，哪怕处在同一区域，面对差不多的对手，结果也未必相同。但这种现实并不容易理解，对于政治运动推动者来说，提出论述，争取说服，比推演实际的结果，是更简单的工作，风险则是后来的事。
　　对待追求改变建立新秩序的潮流，必须运用管理学上针对变化管理的高度技巧与知识，因为群众事务往往跟公司团体类似，但需要更多的理解、包容与沟通。这一次联合王国的危机，就有舆论指责是卡梅伦政府事前轻忽可能的变化、判断失误的结果。
　　分离主义者对现状的描述能不能被认真对待、对话，及早寻求共同的解决方案，是化解危机的重要步骤。反对分离主义者往往因为分离未成为事实，而忽视统一状态中的缺陷。
　　分离主义者寻找新秩序的描述总是充满理想性，却也未必容易否定；但如果认为统一的现状是既有的最佳秩序，反分离者就必须自问，分离意识是因何而起，才能对症下药。不此之图，往往是给时间让新秩序的发生成为事实。

　　同理，分离主义者也可以被视为对一个政权的背离者，其离心离德，试图追求新秩序，必是因为现状中的缺陷，到了难以忍受的地步。这必须以正确的管理哲学对待，才能化解。

当新秩序终于脱离现状而诞生，各方面必须要做的，首先不能是对抗性的指责、泄愤，而是握手和保持沟通、合作，以及给予必要的支援。
　　新秩序的诞生必然伴随大量混沌状态，如何确保混沌状态不扩大，殃及池鱼，就变得非常重要。离去者会产生新秩序，遗留的部分其实也转化成一种相对意义的新秩序，必须面对各种因解体而来的压力与扭曲的困境。怎样在类似的巨变中站稳脚步，继续前进，使环境变得更有利于多方面，需要极大的管治能耐与应对手段。而无论采取什么手段，最不该考虑的是杀人放火，这不是21世纪的文明。
　　我们从历史中看到很多新旧秩序在“争霸”或过渡期间，都不可避免血流成河，除了因为各方面主角对复杂万端的现状不能有效掌控，最主要原因是各方面都缺乏对第三条路的想象力，以及寻找妥协共赢（甚至彼此少输）的创意与度量，而更多的情 况总是某一方希望赢者全拿。
　　民主制度的缺点很多，但最大的优点是可以选择，也因此它最符合人性。民主选择的手段很多，公投就是一种。然而有越来越多的人相信，有些手段不能太轻易使用，因为会牵扯到太多人的情感与情绪。容易牵动情绪的政治固然可以快速产生某种能量，但也必定潜藏看不见的后遗症。
　　如果相信社会契约是比较文明的现代价值观，则各方面保持相互尊重，合理分配，并且定期检讨契约的改进之道，或许能适当地化解怨气，增加理性对待社群、让秩序更新的机会。所谓统独的理据，往往被双方政客的算盘激化，或者被民族主义等价值观凌驾，而丧失它应有的理性论述机会。解决之道，无论如何要让它回归到社会情境中，以公平合理、以人为本的条件检视，才能确保不变质。
　　分合起落总伴随某方面的神伤，但政治是管理众人之事，不能浪漫地等待“一壶浊酒喜相逢”，就“都付笑谈中”。理性的管理能力和足够的同理心，对一个希望免受背离威胁的政治秩序来说，比什么都重要。（2014年9月21日刊于联合早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