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岛屿的启示
大桥可以沟通岛屿,但岛屿间的价值差异,只有宽容的体制才能融合。十几年后重临厦门,早已不复当年记忆。就当没有来过,一切都那么新鲜。高楼堆砌的商业大道、华灯闪烁的繁荣景象,外加修复一新的老房子群,这是
中国大小城市证明彼此血缘关系的共同脸谱。刚获得国际建筑界最高奖项普利兹克奖的中国建筑师王澍最近对央视说,他对中国城市现状已经“哀莫大于心死”。
但厦门毕竟有些不同,语言的亲切固然是个原因,人情味儿还是感觉较浓的,而最大的不同当然是一座鼓浪屿。记忆中的鼓浪屿荒凉破败,无甚人气,现在已是人潮如鲫,过去那些南洋老华侨本想享受清幽晚年的大别墅,现在都成了收取门票的金账房。
而荒凉去得不远,也就在半小时船程外的金门。午后春阳暖暖,老镇显露一派淡定。没有修葺的老房子多掩上门户,小巷子穿来绕去,人烟稀落。偶尔到来的大陆旅游团快速扫走老店名产,掀起一时热闹。穿过状元巷的两幢大洋楼残破失修,铁门紧闭,不纳游客,一副闭目养神、不知GDP为何物的模样。
老司机说,过去做了30年民防的补贴,加上老人年金之类的收入,在金门根本花不完,自己盖了个房子有六七个房间,方便孩子们和亲戚回来时住。镇上人大
多日子悠哉,只要天上没有炮弹下来,房子不会无故被毁、土地不会无端被占。很多老人家唯一感慨的是年轻人都不安于室,不是去了台湾就是去了厦门。
金门面积略大于厦门,都只有百多平方公里,最近距离才区区几公里,政权长期掌握在国民党手中。1992年解除戒严后,常有人呼吁金门该如何如何发展。政府不是不知道对岸日新月异的变化,但旗杆上头飘扬着的差异,或许正说明没有同步追赶的压力。也许对东面200多公里外的中央政府来说,大力发展这个岛屿是高风险投资,而旅游相关等等收益已经使得金门人家家有能力在厦门置业,这才是最成功的“脚踏两条船”之策。
因为历史错乱导致的悲剧古今中外说不完,两门两岛有着截然不同的命运,岛上居民亦然。朋友公司在厦门市中心20几楼建筑内,落地窗外是一大片翠绿与碧波,丝毫不逊新加坡。璀璨的夜景、开阔的环岛大路,外人必然相信会勾起金门人的伤感。
从部分文献上来看,似乎困惑曾经多于伤感,金门的发展离不开厦门,但却取决于两岸政府之间的关系。而吊诡的也正是背靠台北不必遵循另一个中央制定的GDP指标,让金门更好地看清自己发展的方向,不追赶千城一面的高楼大厦,无需为计划截止时间而被迫以暴力拆除民居。
在地方自己制定的计划中,战地历史、碉堡、武器,加上破坏较少的闽南建筑、风土民情,就是创造收入的本钱。当然,少不了历史悠久的高粱酒和闻名中外的菜刀。
未来金厦间大桥通行后,可以想见金门的变化必然更大,但自然形成的变化传承自本来面貌与体质会更健康。更重要的是当地人有时间思考如何保护自己的文化遗产,什么该丢什么不该变,还有继续发扬什么,金门的事,金门人决定。台湾作家平路在1995年就对解严后的金门发展提出看法,认为不要因开放的脚步带来过度开发,把文化资产毁弃,造成金门的历史浩劫。
文学史家陈芳明去年出版巨著《台湾新文学史》,他表示本土化与民主化是可以互换的同等价值,台湾文学能在近代出现盛况,正在于汇入不同族群、性别、价值的书写方式,没有宽容的土地,就没有宽容的文学。
大桥可以沟通岛屿,但岛屿间的价值差异,只有宽容的体制才能融合。
(写于上海。原刊于《联合早报》,2012年3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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